國際研討會第一場專題演講,在楊老師與台東大學兒文所杜明城老師對John Stephen的推崇中引出。John Stephen,來自澳洲,與杜老師的相會是在16年前,杜老師也提到Stephen的著作,那是兒童文學界最常被引用的文獻之一。
Stephen 從現有的生態文學的一些樣貌開始談起,有些是以地方性的環境議題出發,或是全球性末日觀點的描繪。生態文學裡也有一些文學形式,比如是以故事裡的人與人之間的情誼,來比擬或探討人與生態之間的關聯性。或是將人在生態環境裡經歷的過程,從「自我」「獨我」的狀態,逐漸開展與週遭的環境產生連結,進而漸漸的以生態環境作為一個自我實現與創造的空間。 Stephen也以幾個文本故事作為談論生態文學的參考,Savage 的 Summer Hawk; McDonald 的 Boys, Bears and a Serious Pair of Hiking Boots。
Stephen也在談論之中,引述了在Boys, Bears這個故事裡的兩個情境,主角與自然的互動。其中之一的情境,是發生在Boys, Bears這個故事的前段,Jenna 獨自在一個無人經過的馬路上開著車,但是在馬路上卻出現了一隻麋鹿。
這位從紐澤西州來的環保少年,其實並不曾經親身感受過生態。Jenna 這樣說「我面前的東西,沒有消失,他甩甩尾巴,然後聞了聞柏油路。這個景象實在不像是在真實世界裡,竟然能夠這麼靠近地看到,平常只在電視或在雜誌裡看到的東西。」在書中的描述也可以看得出來,Jenna並沒有被這隻突然出現在馬路上的大麋鹿吸引,她鎖上車子的門,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;只是用手機跟朋友描述這個情境;這樣的場景與Elizabeth Bishop的一首詩「麋鹿」,當中的一個片段是很相似的:
一頭麋鹿跑出了
密密麻麻的樹林
站在馬路中間
是突然出現的 – 應該說
牠靠了過去 聞了聞
巴士那熱熱的引擎蓋
這隻柏油路上的大麋鹿,出現在Boys, Bears這個故事的前段,提供了Jenna與自然相遇的情境,也使得大麋鹿從「自然領域」闖入了「人文領域」。可以想像那隻巨大的麋鹿,不恰當的站在柏油路上,形成不協調的突兀關係。只是並不知道,互相差異的兩方,在靠近的同時,是不是也已經開始了彼此之間的對話。
從「自然領域」跨越界線進入「人文領域」時,也意味著進入了「語言的世界」,語言的有限,使得可描述的情境,被圈劃在語言僅能提供的範圍之內,但是自然的情境與人在情境中引起的感受,卻是相對的廣泛而不受此範圍的限制。
於是,非要以「人文」的「語言」表達「自然」,不免顯得支唔其詞,難以達意。
這樣的困難,也出現在Boys, Bears這個故事後段部分的另一段場景裡。當Jenna 愛慕的對象Reeve,帶著 Jenna到一個隱密,種滿了蓮花的湖邊時,與自然發生了另一段碰觸。
Jenna 描述這個情境是「我環視周遭,試著將一切烙入我的記憶裡。炎熱刺眼的陽光穿過我的帽沿,滿地迷人的花輕柔的在我身旁拍打,我的每一步在清澈的水中撩起池底的泥,一波一波如雲朵一般…。而Reeve仍在岸邊望著我,我慢慢地,顫抖地呼了一口氣。」
在演講中,Stephen認為Jenna 的語言完全不足以表達這個場景的特有之處。 Jenna, 或者應該說是作者 McDonald,只能俗套的說「炎熱刺眼….滿地迷人的花輕柔地拍打…池底的泥,一波一波如雲朵一般。」
在這段情境的描述裡,旁人難以估算的是,在描述與真實的情境之間,究竟有多少的差距。但是Stephen演講中的提醒的確提供了一個線索,反思了當我們試圖用語言來描述自然的情境,或是人與自然相遇那一瞬間,這樣的意圖,可能從來沒有被真正的完成。
只是,從未完成到完成之間,是一個永遠不能被跨越的鴻溝嗎?或是一個讓人總是努力不懈的期待與意圖,或者,在未完成之中,是一個等待被創造的可能性?
在 Stephen生態文學中自然觀點的講述之後,接著引起的是一連串精采的談論。
徐小虎老師提出的疑問,是關於 Boys, Bears這個故事,故事裡所說的,究竟是來自自然的聲音,亦或是來自人的聲音。當我們敘說著自然的種種,是不是難以脫離的,仍然圍繞著以人為中心的觀點。自然的聲音是直接的,人為的聲音是造作的,孩子的敏銳,足以察覺兩者之間的不同。若以宮崎駿的動畫為一個例子,在動畫裡,自然是自己發聲的,樹在說話,風在說話,動物也以自己的角色和觀點發言,他們都以自己的聲音,為自己說話,而人類的小女孩,就生活在與自然的對話之間。
動畫容易製造出這樣的景象,彷彿自然界的萬物是各自發聲的,Stephen 這樣回應這個觀點,但是故事文本以「語言」構成,而「語言」原本就是人的語言,且在真實的情境裡,自然的確是不說話的,有可能的只是人代替自然發言。只是這促使我們去揣想的是,有沒有其他的方式可以提供更充足的表達。或者,在語言和實境之間的空缺,總是等待想像來填補。
因為 Stephen 的這段講述,想到的是在Leo Lionni的繪本 Fish is Fish 裡,也描述了以想像來填補語言的空缺。蝌蚪與小魚在池塘裡一起度過童年生活,當蝌蚪終於跳出池塘,成為一隻在岸上生活的青蛙的時候,小魚仍然是一隻魚。回到岸邊的青蛙興高采烈的敘說著他的新生活,他告訴兒時的玩伴小魚,岸上有長著翅膀的鳥,垂著奶袋子的乳牛,兩隻腿站著走路的人。小魚兒認真的聽著青蛙的話,想到的是長著翅膀的「魚」,垂著奶袋子的「魚」,兩隻腿站著走路的「魚」。小魚以想像來填補的語言傳達的空缺,只是想像是小魚的想像,如果是花枝的想像,海豚的想像,也就會有各自的不同。
金老師也談到自己在生態議題上所提供的,與孩子互動的方式,比較像是一個純粹現象與知識的傳達,因為我們自己在一個已成形的價值體系中成長,是否要把自己的價值觀,繼續傳遞給孩子,像是汙染了孩子發展自己觀點的可能性。若只是把在大自然中發生的種種過程,呈現給孩子,讓孩子在與自然互動的趣味中,產生屬於自己的價值觀念。對於這樣的作法,金老師想知道Stephen有沒有什麼看法或建議。
不附帶任何觀點,純粹的知識傳達,是可能的嗎? 楊老師在這個環節上提出疑問,對於要傳達的知識,會作出主觀的選擇,還有講述者的語氣,表情,或是姿勢體態,也都透露講述者的觀點。這樣算是在傳達知識的同時,已經作出觀點上的污染了嗎? 楊老師提出疑問,並且邀請 Stephen進一步談論這個問題。
Stephen說我們在作的事情,不免像是一個「倡導」的工作,因為我們總是希望下一代更完美,完美的意思,是不再重覆我們曾經犯下的錯誤。
於是,國際研討會第一場John Stephen的專題演講,在觀點交錯的對話裡,替國際研討會揭開了序幕。